夜半清談,忽然談到飲食,王亭之小時候生活在中國最後一個封建堡壘之中,耳濡目睹,講舊式飲食自然技驚四座,於是乎乃鈎引起座中人的食興,羣請王亭之設計一張又平又靚的菜單,好讓他們動手炮製。
王亭之眨眨眼,立即列出菜式如下,一湯四菜,足四位用──煎鯇魚尾滾豆腐、草菇、大豆芽菜湯;蔥白炒牛肉;煎鮮蝦蛋角;蝦子煎烹鍋塌豆腐;瓜皮蝦。另加炒飯。
這張菜單,最宜於秋令;尤其宜於「秋老虎」時節。
先上瓜皮蝦,是冷盤,用黃瓜切薄片,拌以爆香的蝦米。加糖醋拌。吃此冷盤時,略進一小杯桂花陳酒更為適宜。
然後進菜,再飲湯送炒飯,殿以鐵觀音一盞,於是女人入廚洗碗,男人娓娓把茶清談,便是人生大樂事,毋須鮑參翅肚也。然而想吃這類精緻一點的家常菜式,目前港九新界竟無一家館子可以供應。
敍香園雖精於小炒,以致座無虛席,但究竟仍是飯館,未能達到「家常」的境界。
主婦不入廚,即少了許多人生的享受。王亭之由自己下半生之缺乏飲食享受,不由得便想到下一代的飲食,檸檬可樂加漢堡包,相信便已經代替了四菜一湯的地位。是可忍孰不可忍耶。
許多人極其不願移民,包括王亭之在內,最大的原因即在於諸如此類的享受,不由人不眷戀。
譬如說,王亭之要去澳洲,應該不難,但除了飲食之外,還難忍受八點後就熄滅的燈光。是故雖談飲食,而鄉土之情卻難自已。所謂「別有繫人心處」,實在包括許許多多因素在內。
王亭之近日情緒欠佳,懷舊之情不禁更加滋生,所謂「我愛香港」,其實不如說是怕現存的生活方式會失落。
王亭之談食
出版日期:一九八七年二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