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談一談自己學習國畫的過程,供有意全心學畫的人參考。目前習畫的人有兩種不同毛病,一就是搞「現代」,玩「效果」,完全創新;一就是專臨老師的畫,因此變成千人一面。二者所失厥均,筆者的經驗或尚有參考價值‧
筆者幼年時,隨父親紹如公避亂澳門。紹如公跟張純初先生是點頭朋友,純初先生其時亦來澳門避亂,異地重逢便稍多來往。
記得有一日,純初先生來我們家作客,客寓地方小,筆者正在客廳習字。一向以來的習慣是,寫字寫到悶便信手塗鴉,隨便畫點東西。那時還是新正頭,客廳陳列幾盆水仙,筆者便在習字用的玉扣紙上畫幾朵水仙花。
純初先生見到,將那輻水仙拿在手上,看了一會,又看看筆者習的字,便對先父說,這個孩子可以學畫,一邊說,一邊拿起筆者習字用的筆,在紙邊畫一朵水仙,問筆者願不願意拜師,先父馬上叫筆者斟茶磕頭,就這樣,匆匆忙亡算是入了「隔山派」之門,成為第三代弟子。如今同門的人,張韶石兄是一位,其餘便想不出有什麼人了。
純初先生大概每周來舍下一次,盤桓一兩小時不等,他畫,筆者在旁邊看,然後筆者臨他的畫,他在旁邊糾正,間中示範幾筆,糾正錯誤。一幅簡簡單單的畫可以練一個小時。先生走後,筆者又再揣摸筆法以及用色之法,反覆練習,在一星期之內完成一幅習作。
在這階段,學懂了怎樣用筆。例如怎樣下筆就寫出一片折葉,怎樣下筆就寫出一片玫瑰花瓣。所學的畫法,以「勾花榻葉」為多,用的是宣紙。
撞粉撞水講工夫
過了一個時期,純初先生命用礬紙,開紿學「隔山派」畫法,練習「撞粉」、「撞水」。撞粉撞水亦要講究用筆,不知用筆之道,一根樹枝會給撞成一條火車路,非常難看。
可惜不久純初先生便歸道山,筆者從此便只有自己練習。
多年之後,筆者才得遇趙崇正先生。他是高劍父先生的弟子,擅長翎毛走獸,又以牡丹馳名。當日是跟鄔錫華兄一起拜師,錫華兄現居澳門,依然寫畫。回首前塵,則已是三十餘年以前的事了。
崇正先生一邊教國畫,一邊又令學素描寫生,且介紹林榮俊先生,令隨其學寫「石膏頭」。這方面的學習,如今還覺得很有用,因為至少練成寫生的本事,見到甚麼花卉,至少可以描出其狀態,不必專依老師的稿本。
崇正先生教畫,以教臨摹為主,每周交一篇功課,都是弟子自己的畫。亦不要求弟子完全用他的畫法。
在斷斷續續的幾年內,他教過「宋院」的畫法、「隔山派」的畫法、「嶺南派」的畫法。筆者自己又寫意筆畫,而意筆則非崇正先生之所長。
他要求,一筆寫出來的物象要有質感,桃枝比梅枝軟,山茶葉比玫瑰葉硬,諸如此類,都要下筆就即能表現出來。
他又要求,要針對物象來用筆法,所以強調「用眼寫生」。見到一片樹葉,便在心揣摸,要怎樣調色,怎樣下筆,然後才能寫好這片葉的形態。這種揣摸工夫非常之重要,而且亦跟素描工夫息息相關。如果沒學習過素描,「用眼寫生」就會困難。
只可惜,如今有興趣學畫的人,大都不願意打好素描的底子。多年前,有一位太太想跟筆者學畫,筆者介紹梅劍基兄,令其先隨之習素描,又介紹她到駱曉山兄那裡學寫字,這位太太便唯唯否否,從此即不見綜影。
素描與寫字兩關,其實並不難過。問題只在於現在一些有興趣學國畫的人,急於成畫,所以不肯打好這兩方面的基礎而已。有些聰明人轉去走「現代」的路,他們非常之苦心。
信報
1990年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