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尾鯉魚

忽然有點望歲的心情,睡前,隨手在書架上拿起那本舊的《藝術家雜誌》,只因為在書脊上有四個醒目的紅字──《春節特輯》。

《特輯》裏有三幅鯉魚。一幅是楊柳青的年畫《蓮蓮有魚》(年年有餘),一幅是齊白石用水墨寫的鯉魚,最後一幅是高奇峰的紫藤海鯉。

先談齊白石那一幅,畫中有一段很有意味的題記──

「此幅乃予二十歲時之作,九十以後重見,其中七十年筆墨自有是非,把筆記之,不勝太息。九十一白石尚在客。」

想白石老人補題此跋,應該有點淡淡的鄉愁,所以才會有「尚在客」的感慨。而經過七十年的藝術生涯,對少作亦並無否定之意,僅說「筆墨自有是非」。

然後看那尾鯉魚,造型居然跟楊柳青的年畫大同小異,只每片鱗甲用濃淡墨點畫排列而成,看起來刻板,似不若年畫中那尾鯉魚鱗甲的疏落有致,可是由於用筆沉著,所以那刻板即便變成稚拙,反觀那幅年畫,比較起來就覺得弄巧而帶點「匠氣」了。

懸想老人當年,在家鄉少見海鯉,寫魚應客,不知不覺就搬出腦海中年畫的印象。是故七十年後重題,便只談「筆墨是非」,而未涉及造型。

高奇峰那一幅,頗有點「外光派」的味道:焦筆寫觰寫尾,然後加以渲染,則是竹內棲鳳的影響。這種寫法,跟年畫是一點關係都扯不上了,但在國畫技法而言,則是嶄新的創造。想當時欣賞國畫的人少見西畫及東洋畫,一定會對著那尾活靈活現的鯉魚感到驚異。

由年畫的鯉魚,發展到但講筆墨趣味的齊白石鯉魚,然後是高奇峰的鯉魚,完全是藝術觀點的發展與歧異。所以,沒有觀點,根本不能寫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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