談「明銳」

曾經看過一篇文章,作者親自看過關良寫畫。他報導說,關良運筆其實很慢,並不如一般人所想,以為是一揮而就。

這報導很能打破一般人的成見。因為在心目中,我們總有一個牢不可破的印象,認為「寫意畫」一定畫得快。由是無論畫者與欣賞者,都喜歡追求「明銳」的風格。

「明銳」也本來不是不好,石破天驚,兔起鶻落,皆有明銳的成份在內。但明銳之外,卻另有一個因素不能忽略,那就是──骨格。

一根有骨格的線,明銳可,遲澀亦可。所以有黃癭瓢的風格,亦有華新羅的風格。前一代的人,喜歡華新羅的多,那是因為當時的社會背景不同今日的社會背景之故。前代人物,走路講究踏方步,現代人則步步三尺七,可以推倒風,因此自然會把眼光漸漸移向黃癭瓢。

但問題卻正發生在這裏了。

由於社會欣賞趣味的轉移,一般習畫之士,腦子中便只有黃癭瓢一類線條的印象,而更不屑一顧華新羅。

印象既偏,便連對黃癭瓢的欣賞也有偏差。──譬如說,黃氏的線條善於轉折,一如書法中的草書。草書的本質在於使轉而不在於點畫,所以黃癭瓢的線條才有可以成立的因素。然而由於欣賞時,只偏於他潦草明銳的一面,學起來自己卻不能使轉,那就等於用草筆去寫楷書,點畫之理既虧,又復轉折無法,「明銳」便實際上也落空了,徒然只具面目。

前人評藝,喜歡用兩三個字來概括一種風格,但卻概括得全面,如「沉著痛快」,我想即是一個很好的例子,因為明銳之筆,固然有痛快的感覺,可是沉著也就不足了。若前人欣賞的眼光和今人同一水平,恐怕他們就只能說「痛快淋漓」。

back cat forward home