友人來電,說有一本趙之謙印譜,問我對它是否感興趣。──這還用問?立即吩咐他留下,決不轉手託人送來。
對於趙之謙,當日年少孟浪,曾經看他不起。那是由於當時過於崇拜李慈銘的緣故。李慈銘和趙之謙曾有過節,便在自己的日記中?他是個「妄人」,後來有一位父執,力言凡事應該客觀,不可聽信李慈銘一面之詞,這才肯平心細氣去欣賞趙之謙的書畫金石。
依筆者的見地,趙之謙的藝術,其實以金石為第一,繪畫第二,書法第三。
他的書法,雖然在當時台閣書體籠罩下,能開寫六朝碑版書體的風氣,但究竟略嫌味道帶甜。他的畫,濃麗而不流於俗艷,格調自高,但倘如和金石相比,則仍覺得有點造作,只他的金石,不但結體創格,而且章法刀法都有突破性的創造。近人論印,謂黃牧甫善於學吉金,趙之謙則包羅盡一切六朝碑版,這評論的確很恰當。因為趙之謙以前的金石家治的文印,但知仿漢印的規模,到了趙之謙,精研六朝文字,並且大膽將之採納入印,然後才能在漢印之外別闢天地。
他曾有一印,取吳《紀功碑》的書體,刻得鋒芒畢露而竟能蘊藉,這種刀不藏鋒的刻法,以後便一變而為吳昌碩,再變而為齊白石。只可惜學齊白石的人,卻只學他的面目,不肯返本尋源,於是漸漸發展成為江湖氣。而這一點,趙之謙與齊白石其實無須負責,因為任何流派,開創維艱,後人不善學便易流為惡扎。
趙之謙治印,其實亦並非專注於六朝碑版,他對漢印亦曾下過苦功,所以有些漢印,刻得氣象萬千,方筆圓筆不拘一格,轉折處尤見趣味。學古能變,趙之謙可以當之無愧。他治印又肯虛心學當代名家,所以有些印便有鄧石如與吳熙載的韻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