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易安有一闋《一翦梅》──
紅藕香殘玉蕈秋,輕解羅裳,獨上蘭舟。雲中誰寄錦書來?雁字回時,月上西樓。
花自飄零水自流,一種相思,兩處閒愁。此情無計可消除,才下眉頭,卻上心頭。
《?嬛記》說,易安婚後不久,趙明誠即有遠遊,易安不忍別,覓錦帕書《一翦梅》詞以送之。
難怪這闋詞只有雋語,並無深厚的感情。這樣說,好像是唱反調,其實不然,試想,不過知道分別,猶未真個分別,豈能於分別之初即深諳別離的況味?所以王士禎評此詞云:「此非深於閨情者不能也。」未免有「看朱成碧」之誚。
然而歷來詞評家,其實亦是賞其「紅藕香殘玉簟秋」一語而已。陳廷焯在《白雨齋詞話》中,稱此語「不食人間煙火」,即是說她雋逸無倫。
令人欣賞的雋語,還有「此情」三句。王士禎將它與易安前後同一意境的詞語拈出比較──
「都來此事,眉間心上,無計相迴避。」(范仲淹)
「輪到相思沒處辭,眉間露一絲。」(俞仲茅)
李易安學范希文,俞仲茅又學李易安,但畢竟還是李易安最好。
「眉間心上,無計相迴避」,太質樸;「輪到相思沒處辭,眉間露一絲」,太纖巧,一巧不質,各厥執中且執得恰到好處者,其為李易安歟!
這闋詞雖無太深厚的感情,但因為感情到底不假,且一起一結,用雋語用得到家,所以究竟還不失為好的詞作。
若夫「深於閨情」,恐怕還得讓「獨自怎生得黑」一語。